第(1/3)页 七月初十,至夜戌时。 剑斩谢逸尘之后,在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皆是声威愈隆的陈无双回京,仗着一袭五城兵马司无人敢拦的团龙蟒袍叫开城门,两驾过青槐关从凉州而来的马车长驱直入京畿重地,偏转方向往南,鞭催马蹄,直奔镇国公府。 几乎是与此同时,内廷首领平公公传天子口谕,召保和殿大学士杨之清、文华阁大学士蒋之冲、吏部尚书孟春生、户部尚书王宗厚、兵部尚书卫成靖、礼部尚书王盛怀为首的十余位紫袍重臣进宫面圣。 大周祖制,非朝会不开保和殿,这些匆匆换了齐整官袍而来的大人物进宫之后才知道,继位称帝二十四年以来,景祯陛下这一回竟破天荒于寝宫养心殿召集臣工议事,尤其是宫内亲军侍卫一改往日懒散倨傲模样,刀甲肃然。 执掌六部之首的吏部堂官尚书孟春生年事已高,从大周景祯二十二年冬就上过折子乞骸骨还乡,至今都未得天子首肯,十日朝会里有八日称病在府,大小事宜尽都交由正三品的左侍郎做主,已有近两年不曾踏足宫闱帝苑,倒立刻就在目光锋锐冷冽的亲军侍卫身上,嗅到不寻常的意味。 杨之清虽孱弱怕寒,但腿脚要比一辈子盼而不得两殿四阁大学士殊荣的孟春生利落,年迈不堪任用的老尚书跟不上他脚步,见平公公那身深青蟒袍刻意与众人拉开丈余距离,喘着粗气一把拽住首辅大人衣袖,低声道:“杨公慢走。” 他这一声慢走,拽住了所有人的步履匆匆。 连一贯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蒋之冲都放慢步子,这位文华阁大学士深谙独善己身之道,以往在朝堂上除非景祯皇帝点名垂询,否则绝不肯多说半个字,因此常被京中未考取功名在身的气盛士子很是不敬地戏称为“紫衣榆树”,暗讽他尸位素餐,对不住当朝一品的俸禄。 杨之清回头凝视孟春生一眼,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抽回衣袖,略微走慢些,轻声道:“孟大人有何指教?” 老尚书以宽大袍袖遮着嘴咳嗽两声,四处看了眼,似乎越往宫闱深处走,道路两旁捉刀而立的威武亲军将校就越多,不时有十人为一队的侍卫手执灯火往来巡视,宫女跟宦官都是低着头紧贴墙根急急行走,这让他更坚定了心中猜测,尽量压低苍老嗓音,道:“不敢。下官是想问一问杨公,陛下近些日子,龙体可还康泰?” 首辅杨公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同僚脸上扫过,避而不答道:“孟大人稍后就能亲眼见着陛下,何必这时候急着问杨某,要问,也是去问太医令楚大人才合适。” 孟春生顿时心下一凛。 为官一生未有结党营私之举的杨之清,在朝堂和士林中素来有平易近人的一致好评,而且身居吏部尚书之职的他与其师程公乃是同年登科,即便是自矜首辅大学士之尊,杨之清也一向对他姓孟的两朝元老以礼相待,还是第一次让他碰了个钉子。 孟春生踉跄两步,抬头看向被宫墙切割成块的夜空,层云遮住月光之外的半边天际,像是正在酝酿一场夏末秋初的暴雨,喃喃道:“要···变天了。” 户部尚书王宗厚装作没听见这句祸从口出的呢喃,皱眉与他擦身而过,跟在杨之清与另一位大学士身后,稍作迟疑,还是开口轻声道:“进宫前,下官听人说观星楼主陈无双已至京都西门外,估摸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拦他,这时候兴许已经进城。” 杨之清看了眼前面平公公的背影,停住脚步缓缓转身,眼角余光掠过蒋之冲清瘦脸庞,沉声道:“我有一言,请诸位同僚谨记于心。今夜入养心殿面圣不同以往,若是陛下不主动提起,诸位最好不要谈及司天监,为人臣子当忧陛下所忧、利社稷所利,万不可恃宠而骄,君前失仪!” 言罢,杨之清不管众人作何心思,转身继续跟着平公公往景祯皇帝寝宫走去,只是在撩动衣角的夜风里,好像听见 那位久侍君侧的内廷首领叹了口气,隔着太远,他不确定那一声到底是耳听为实,还是恍惚中先入为主的臆想。 卫成靖突然冷不丁想起一个人,不久之前在保和殿文武百官面前愤而辞官告老的邱介彰,粗略一算已有数月不见,不知那位风骨硬朗的老大人,在四季如春的云州过得好不好,想来应该是不错,杨公既然肯冒险瞒着天子救下他,就不会把人往火坑里推。 暗自唏嘘不已,江湖上是生是死痛快无比,一剑削过去人头滚落,总比朝堂杀人从来用钝刀来得慷慨,也许捱过这一夜去,再等个十年八年,云州还能有他姓卫的一处容身之地,说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、一日看尽京师花,中州偏北,开出来的花能有天南云州娇艳? 古往今来,帝王最会的无非就是牛不喝水强按头。 有孟老尚书碰了个钉子在前,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去触杨之清的霉头,走到养心殿前,连内廷首领太监都得亮出一面纯金令牌,才能带着十余位朝堂穿紫的大员经过冷着脸的侍卫把守,几乎是每隔十步就有一道人墙,数千亲军将偌大一座养心殿团团护在中央。 尽管摘去腰间双刀,没有“如朕亲临”令牌的二皇子殿下,仍被拒之门外。 面色阴沉站在离着外围亲军侍卫四五丈远的地方,眼睁睁看着平公公将杨之清等人引入养心殿,李敬威此时有些后悔,后悔不该把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骑兵留在凉州,进京时该奏明父皇带兵进京,那就不会有现在孤掌难鸣的境遇。 第(1/3)页